人生是不容易過的。但若我們有幸在艱難的時刻得到撫慰,例如讀到一篇好文章,哀傷便有可能化為蝴蝶翩然飛去。

這篇文章的標題是「寫出一份獻禮」。

很高興能從這個角度再次認識「寫作」這件事。

 

(摘錄自《關於寫作:一隻鳥接著一隻鳥》)

上個月,山姆初次親眼看到過世的人。我們的一對朋友所生的小男嬰夭折了,因此我們整個早上都陪著他們和他們的小寶寶。他只有五個月大, 八磅 重,比他出生時的 十磅 還輕。裹著雪白受洗袍的他,躺在嬰兒床頂端的一個大籃子裡,下半身鋪滿花瓣,宛若一朵白玫瑰。房裡擺滿鮮花和點燃的祈願蠟燭,還有好幾尊佛像以及達賴喇嘛和耶穌的照片(因為他的母親是佛教徒,父親是基督徒)。布里斯像是一個來自某個白雪覆蓋之處、備受關注的小天使。沒有一個人,包括山姆,能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。他看起來宛如天神。

「你做了什麼?」當我提起這件事,我的親戚問道。「你帶山姆去看什麼?」語氣聽起來彷彿想接著問,下次你還要帶他去看什麼?腦部手術嗎?我無法解釋為何我覺得這麼做是對的,畢竟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教我應該畏懼疾病與死亡(尤其是早夭以及──很諷刺的──老化),我認為這點對我的人生有嚴重的負面影響。我當然會希望山姆過得比我好。

我的不少朋友死於癌症和愛滋病。但布里斯是山姆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目睹的死者。山姆似乎不覺得害怕,或許是因為布里斯的遺容看起來如此美麗。布里斯對死亡並不陌生:他的呼吸和心跳曾在生產過程間停止,急救七分鐘後才恢復,因此可以說是第二次出生,但結果那七分鐘對他來說已經太久了。他的雙眼是深灰色的,總是睜開著,而且從沒哭過,其實也沒笑過,甚至眨眼過。

布里斯母親的佛教徒朋友稱他為雲端男孩,因為他被困在天堂和人世之間,並沒有真正抵達這兩處。他父親的基督徒朋友則多次幫忙料理三餐。每個人都會抱他、搖他。我和山姆花很多時間讀書給他聽,大部分是 蘇斯博士寫的童書。

「他是個好寶寶。」山姆有天如此肯定地告訴布里斯的父母。當初他們倆在完全不知該如何照料布里斯的情況下,在他三周大時將他帶回家,因為他們不希望他在醫院過世。他們只希望他在家裡,身邊有他們以及他們朋友的陪伴。身為其中的一員,是件奇妙的事。有些人覺得布里斯很可憐,認為他的父母當初不把他留在醫院是瘋狂的舉動。我們其他人則感到難以形容的哀傷,但也覺得其中存在著神聖的意涵,與個性、人格或年齡無關。

「他是個好寶寶。」有天我和山姆為布里斯唸了一會兒故事書後,山姆在車裡跟這麼我說。「但他有點怪。」

布里斯過世時,他的父母打電話給我們,問我和山姆是否會去他們家。他們很悲痛,但還撐得過去。那天早上山姆帶了兩件禮物,放進籃子裡給寶寶。一件是一顆球,可以讓他帶到另一個世界玩丟接球遊戲。另一件則是《回到未來》(Back to the Future)電影裡的時空旅行車模型。我和布里斯的父母至今依然納悶山姆送這件禮物的理由。

那天上午我們離開他們家後,我帶山姆去當地的保齡球館。這是他的另一個初體驗。整件事如此怪異卻又真實,反而帶點神聖的意味。我們在兒童專用球道打了一個小時。「你帶他去?」我的親戚問;而我說不出確切的理由。它跟想擺脫肅穆、想完成生與死的循環有關。保齡球是人生的縮影──你擲出保齡球,球瓶有時也會倒下。同時我也想讓山姆看到,無論你朝神聖至善投擲多少球,它仍會永遠存在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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